村口上,迎接我们的是一棵千年古槐,老太太,一条摇着尾巴的黑狗,还有一只只体型很小的山羊。山羊从院子里,从小道中,从屋檐上,从墙头前急匆匆跑来,好奇地盯着我们,甚至“亲吻”一下,又影子似的一下子散得精光。这场景真有点不可思议。 抬眼仰视,半山瓦房,好一个石头村:整个村子建在一个石头斜坡上,随山势以半椎体的形式,房靠房,屋靠屋,层层叠叠展落下来。我们拾阶而上,八九十个院落都用石头垒成,远看好似连接,近观各自分离,上下参差却为一家。很多家分成上下两三个院子,下面养羊储物,上面住人,基本是先搭建一层裸石建筑,作为藏储间、牲畜圈、厕所,再将上面平整后盖房子。这里的不少房屋不像山西本地老屋,石头垒壁,屋顶青瓦,其中有二层甚至三层木板墙的楼房,雕花格子门窗,画栋雕梁,很有几分南方古建筑的韵味。村子里的路和台阶,或显圆滑、或显破旧地叠印出岁月的沧桑。 “咦呀,这不是南方建筑嘛!”我好奇心大增,独自晃晃悠悠“穿越”在时空中:那些住人的房子还算结实,无人的房子不少已损坏坍塌,或摇摇欲坠,令人唏嘘伤感的还有那些屋中摆放整齐的家具,椽梁上悬挂的农具、藤筐和落满尘土的衣服,还有那极具南方特点的背篓——仿佛主人突然决定远行,而妻儿们仓促中也突然尾随而去,而这一切的发生,似乎仅仅只有一二十年。 “哎呀,你在这呀。”村口迎接我的老太太拐了上来,见我和羊亲昵,满脸的核桃纹笑成了花:“快下来吃饭,凉啦,就你一个,吃了再上去访古,啊……”她眼神像我姥姥,语调中透出的是一个隔代长辈对孙辈的疼爱。我跟着老太太回到房牌007号的院子。她老伴告我:“房子没人住,全毁了。”端碗功夫,又介绍:“以前村里有九十来户、三百来口人,现在只有八九户,十来口人,年龄最大的快九十,最小就这个,五十一岁了。”她老伴朝旁边一男子努努嘴,那位五十一岁的老后生看着我们笑,手脚麻利地在一边帮“游多多驴友群”的“刺儿”烧火,煮醪糟汤圆。 老太太给我端来一碗拌着土豆、白菜、粉条作调和的面,桌上还有一盘酸菜。大山深处有此伙食,无异于蟠桃盛会。 我和朋友“蒋金多”问房主老汉:此村源于何时?北方的大山深处如何竟会出现类似南方建筑风格的院落? 老汉和老太太很是自豪:“约摸1000年前福建马姓人避祸来到此地,当年可能是个朝廷重臣,犯了罪,携家眷逃到了这深山老林里。后来就是我们这些姓韩的了。我们村也日怪,连历代朝廷都寻不到的地方,抗战时也被小鬼子光顾了一次,好多人被枪杀了。”我查了一下,“大汖村”后有座镇山大王庙,里面供奉着七尊石像。“镇山大王”石像的背后有一些磨损风化了的文字记载,最后的落款是:“承安五年”。“承安五年”应是公元1200年,距今已有810多年。 老太太领我到下面院子,门口是阳泉政协摄影协会挂的摄影基地的牌子,牌子后面是客房,新被新褥。我又上山寻访到了那位快九十岁的老人,老人请我喝水,屋里干干净净,电视放着时尚的节目,靠窗的案台上,整整齐齐放着厨房用具,电磁灶上的蒸锅一尘不染。老人声音宏亮,笑声爽朗。他说:“吃水从沟里抽上来,我们这水好,盂县一个老板,经常过来拉水,一回好几吨呢。嗨,我们村里现在一人一年三袋面,衣食无忧。” 门外有人喊我,老人送我出门,不停地挥手。朋友于德水,刘的助,候的桃,杨的草”和我匆匆忙忙上了村对面的山,这时,我才从好奇中苏醒过来,发现初春到此,草未绿,花未开,冰未化,雪未消。放眼望去,整个“大汖村”被群山环绕,附阴抱阳,避风聚气,东进西收,松柏罩头,水泉绕村,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格局,马姓韩姓避祸人等后代得益于此,繁衍至今。 也正因为大山的阻隔,这里至今还保留着与我们渐行渐远的古朴与宁静。也许是寂寞得久了,村口这块斑驳的牌子便不愿孤独了:“大汖老乡欢迎你,请您献出一颗炽热的心,一份真诚的爱,以保他人的一路平安,欣悦而归。谢谢合作。”写牌人似乎怕人们不明白,又用小字羞答答写上:“入村费30元,主要用于危房改缮,路面维护,村容整建。”我内心一震,滑过一丝不安:牌子不是老人们写的,他们压根没提入村费一事。一顿饭10元,住一晚20元,顺便推销点10元一公斤的山核桃,足矣。他们那些被褥,好像是阳泉政协摄影协会实实在在的捐赠。老人们说:“以前山核桃几千斤几千斤地往下打,现在年轻人走光了,我们打个三五百斤就很不错了……”汽车已经发动,我回头看看路牌,又望望可能从来就没有人光顾的村口的健身器材,我的心,一片茫然,茫然一片,无法快乐的“哈”了。 当那棵村口的老槐与我渐行渐远的时候,当那片石头消逝在视线之外的时候,当那千回百转、如玉带般温婉流淌的河水伴着车轮的时候,我心里不禁纠结起来:那清幽而调皮的如少女般的河流,滋润了山脉,而在民族融合中,在对天灾人祸的逃避中,形成了人类最厚道的“自然之城”。但“自然之城”终究挡不住被淘汰的命运,村里年轻人义无反顾地出走,是因为城里是“希望之城”、是“霓虹之城”、是“喧嚣之城”…… 然而,我们来了!我们是摄友,是从自己住腻了的水泥之城走出,来到“大汖村”的中年人住腻了的地方,来到了这个遗世独立的古村落,认识了这些作为历史和文化的活化石一样的精神故园,品味村里曾经的生活方式、审美理念、人生信条。于是更多的人有了呼吁保护古村落的冲动。 也许“大汖村”再过几十年可能就会彻底消失了,它可能被岁月悄悄蚕食,被乡人们自然遗弃。可是我们还是心存希冀:如果那些购置摄影器材的钱款,变成修缮村子的资助,让这些古村落陪伴着我们的生活,不是更好么?先拍摄点片子,让我想想 ■ |